第四章（1/2）

火车平安抵达上海。天灰蒙蒙的，淅淅沥沥下着小雨。

余红菱连续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，早已疲倦不堪。

在上海车站，这次她顺利买了一张到杭州的火车票。趁着候车的当儿，她来到公用电话处，给哥哥打电话。哥哥告诉她：“我没有到杭州办事处开会，因为经理付春临时有事回四川去了，面试时间待定。妹妹，你到江州王延下车，我去车站接你。”

“嗯，知道了。”余红菱把电话一挂，背着行李在火车站附近走了一圈，也算是到过上海了。上海给她的印象，就是“商海”：人多，车多，商贩多。她感觉有点饿，想买点吃的填填肚子，问问价格，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——上海毕竟是国际大都市，东西实在太贵。

余红菱坐火车到达杭州东站，踏上了开往江州的长途汽车。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了，身子软得跟棉花似的。一看到车内的卧铺，就不由得喜上眉梢，立即对号入座。她将自己的行李放在靠窗的床头上，脱掉鞋子，躺在卧铺上。

大巴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公路上。路边盛开的月季花红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。一座座青山连绵起伏，山间云雾缭绕，仿佛人间仙境。素有“鱼米之乡”的江南水乡，果然名不虚传：水多，桥多，船多。

不一会儿，余红菱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。当她一觉醒来时，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。她挪了挪身子，昂起头，默默地望着窗外。

三月的细雨如丝，如烟，如雾。

她盘腿坐在卧铺上，把双臂交抱在胸前，闭目凝思：成都到江州的路，怎么那么漫长？什么时候才能到江州王延呢？王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城市？那里能看见大海吗？哥哥余建华说要到车站接我，我们兄妹俩分别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。哥哥从小爱劳动、爱学习，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。这在偏远的老家农村，确实不多见。哥哥进入大学后，被选为优秀学生干部。为了减轻爸爸妈妈的负担，他依靠勤工俭学，时常背着相机给人拍照。……毕业后，他分在一所中学教书。他的初恋女友嫌他挣钱太少，狠心抛弃了他。他伤心极了，一气之下便辞去了教师的职务。之后，他又换了好几种工作。

去年，哥哥又一次坠入爱河。男女双方都没意见，正计划着谈婚论嫁之事。不料，女方的母亲提出要求：“要结婚，男方就得先买房，还得拿出一笔厚重的彩礼！”然而，哥哥根本就没有多少钞票。因此，不得不同心爱的女友分手。

哥哥经历过两段刻骨铭心的爱情，恋爱花光了钱，也耗去了不少时间，美梦都成了泡影。为此，他深受打击，痛定思痛，毅然决定——先立业，后成家。并且发誓：“在我发家之前，绝不会轻易谈恋爱！”他说道做到，果然不再恋爱。哥哥工作不称心，生活也不如意。这时候，他的大学同学韩林和游刚约他去浙江。……可我舍不得唯一的哥哥远走他乡，希望他能够留在成都工作。不料，哥哥回答说：“我要走出四川，走出盆地意识……”

出门那天，他甚至连路费都凑不够。多亏同行的两位好友的资助，才到了浙江江州。

他一到江州，就一心扑在事业上。哥哥勤奋好学、吃苦耐劳，特别擅长沟通，对他热爱的销售工作，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。朋友们都戏谑地称呼他“机器人”。大半年过去了，哥哥的业务得到了长足的发展：不仅还清了所欠的债务，还小有盈余……

“旅客朋友们：王延车站就要到了，要下车的乘客，请携带好你的随身物品，准备下车！”女乘务员用普通话高声叫道，“王延车站已经到了，要下车的乘客……”

“我要下车！嗨——师傅，请等一等！”余红菱提高嗓门大声喊道，急急忙忙穿起鞋子，背上行李。

一下车，她就走到公用电话亭，给哥哥打电话。话筒里传来拖长的“嘟——嘟——”的声音，就是没有人接听。

她想：哥哥不在家吗？也许他没听见，也许他现在正忙。

不一会儿，她又走到公用电话亭，第二次拨通了哥哥的电话，仍然没有人接听。

这让她感到很纳闷：咦——怎么回事？哥哥怎么还没有回家？上车之前，不是说好要来车站接我吗？哥哥从小就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。他生性善良、为人真诚，从不说谎……我从大老远的四川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，就他这么一个亲人。可现在，偏偏又联系不上，怎么办呢？唉——还是再等等吧！说不定，他正走在路上。等一会儿，我再给他打个电话。哦，我是不是把电话号码记错了？

余红菱赶忙拿出哥哥写给她的信，把电话号码仔仔细细核对了两遍，一点也没错。她等了又等，再也不能等了。于是，她又拨打哥哥的传呼，可等了半天都没有回音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小雨沙沙下个不停，地面湿漉漉的。路上行人步履匆匆，商店的门无精打采地开着。凉风一阵阵吹过，吹来一股股刺鼻难闻的尿骚味。不远处，一个身穿黑外套的男子，正狗胆包天地站在车站的外墙根下小便。

余红菱从热热闹闹的成都来到冷冷清清的江州王延，心里不由得产生了很大的落差感。这个城市，远远不及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！唉——原来这个地方竟然像个小乡镇：街上空荡荡的，了无生气。汽车站很小，小得就像一艘船。走进走出的旅客屈指可数。一条宽阔的河流穿城而过，河水浑浊不堪，河面上飘浮着各色各样的垃圾。

她背着沉重的行李，双手抓住肩上的背带，孤零零地站在车站门口，焦急地张望：哥哥这是怎么了？为何迟迟不来？该不会出了什么事？菩萨保佑，但愿他平平安安！如果联系不上哥哥，那么我怎么办？眼看天地间就要拉起一道黑色的帷幕，而我，还没有着落。

下班时间一到，工作人员就把候车室的门挂上了铁锁。顿时，王延小站一片漆黑，就跟沉睡了几百年似的。

余红菱冒着烟雾蒙蒙的细雨，穿过水淋淋的人行道，走到一棵行道树下，翘首期盼着，希望哥哥能够早一点到来。忽地，一阵冷风吹过，摇落了树上的雨水。被冷雨一浇，感觉拔凉拔凉的。她不禁哆嗦了一下，缩起脖子，抬头一望。这是一棵高大的栾树，刚刚长出嫩红的新叶。树梢上，还挂着一个支离破碎的鸟窝。

“今晚，我连在候车室坐一夜的机会都没有了，还是火车站好——通宵有人值班，昼夜不关门。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坐一坐，总比待在凄风苦雨中强得多！”她喃喃自语，“奇怪！为什么江州不通火车呢？如果有从成都直达江州的火车，多方便啊！一路带着沉重的行李，兜兜转转、上上下下，真的好麻烦！”

一转眼，大街两旁的路灯亮了，发出橘色的光芒。

余红菱走到路灯下，睁大双眼，努力搜索着哥哥的身影。

她想象着哥哥穿一套笔挺的西装，高高兴兴地朝她走来，问她老家的情况……可是，左等右等，等了很久，依然不见哥哥的身影。她想：哥哥是不是生病了？是不是摔跤了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？难道说这个时候还在加班？！也许，他把这事给忘了！据说，沿海城市特别“开放”！有些小旅馆是“黑店”——进得去，出不来，太可怕了！住小旅馆，不太安全；住宾馆，价格昂贵。再给哥哥打个电话，如果没有人接听，我就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找——记得哥哥曾说过，信封上的地址是他以前租住的地方……相信总可以打听到点消息吧？

她快步走到路边的公用电话亭，摸出一张电话磁卡，放在电话机槽孔中，又一次拨打哥哥的电话。电话依然“嘟——嘟——嘟”地响着，还是没有人接听。

她感到烦躁不安，果断决定：坐辆三轮车去哥哥以前租住的地方找找看。她站在路边，焦急地等待。好不容易盼来一辆三轮车。然而，车上已经坐有乘客。

“唉——三轮车车速太慢，”她唉声叹气、自言自语，“还是坐计程车吧！”

她摸了摸自己的包包，里面的钞票居然不翼而飞！不由得大吃一惊，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：天哪！我的钱什么时候被人偷了？兜里没有钱，就住不了旅馆。唉——唯一的亲人也联系不上。莫非，今晚就要露宿街头？太可怕了！老天，我该怎么办？怎么办？哥哥怎么还不来呢？要是在白天，还可以去找份工作，先解决急需的吃住问题。可是，天已经黑了。初来乍到、人生地不熟，该如何是好？

余红菱平生第一次走这么远，一路奔波劳顿、睡眠严重缺乏，加上肚子又饿了，只觉得浑身乏力、头昏眼花。她担心自己会晕倒在地，赶紧倚靠着路边的公用电话亭，目光呆滞地望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。

突然，余红菱从一辆快速行驶的人力三轮车上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，好像是哥哥。定睛一看，果然是他。

她的心情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，冲着那个人大声喊道：

“二哥！二哥——余建华——”

“妹妹！妹妹——等一下！”余建华侧转脸一看，兴奋得叫了起来，“停车！师傅，快停车！”

伴随着“吱嘎——”一声急刹，那辆人力三轮车便停在了路边。

余建华从三轮车上跳下来，掏钱付车费。

哥哥中等身高，穿一身笔挺的黑西装，白衬衣领上打着蓝领带，乌黑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。棱角分明的田字脸上，一双乌溜溜的铜铃眼闪闪发亮。

余红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，兴冲冲地跑到哥哥身边。

“二哥，我到车站很久了。几次打电话，你都不接，让我好担心！唉呀！你怎么现在才来？我还以为——”

“真对不起，让你久等了！”哥哥打断妹妹的话说，接过她背上的行李，“哦，这个袋子好沉啊！里面都装些啥呢？”

“主要是自学考试用的教材和换洗衣服……”

“嗯，读书是好的，但不能影响工作。——我租来的房子就在前面不远，只有几站路。妹妹，我们边走边说嘛！”

余红菱望着细雨蒙蒙的夜空和潮湿的柏油路，皱着眉头，踟蹰不前：连续两个晚上，都没有休息好，我早已精疲力尽，饿得前胸贴后背了，哪里还有劲儿走路？唉——你就不能叫一辆车吗？真是的！

哥哥带头走在前面，妹妹拖着疲倦的双腿跟了上去。

“二哥，你瘦了一圈，近来可好？”

“事业方面还不错，就是生活没有规律。”哥哥边走边回答，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似喜还忧的神色，“我在外面跑了一天，只吃了一盒饼干，还没有顾得上吃早饭。”

妹妹惊叹着摇了摇头，看看表，心疼地望着身旁的哥哥说：

“什么？还没有顾得上吃早饭！你看看：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。天哪！你是机器人吗？如果让爸爸妈妈知道了，该有多——”

“爸爸妈妈上了年纪，姐姐嫁人了。我是男子汉，家里的重担就应该由我来挑。”哥哥打断妹妹的话说，“我在l食品公司做市场营销，工作是：开发市场、寻找目标客户、销售产品……公司要求市场上的每个业务员，必须按时完成上级规定的目标任务。并且，每个月都要进行绩效考核。如果连续三个月不能完成规定的任务，那么就得下课走人。”

“你也太卖力气了吧！居然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……汽车在路上跑，还得先喝足一肚子的汽油呢！对不对？你……你不是一般的能吃苦耐劳，而是超级能吃苦耐劳！二哥，省着点吧！毕竟，身体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“唉——‘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。’啊！跑业务的人，每天在车上度过好几个小时，为了赶时间，时常顾不上吃饭。”哥哥长叹一声说，“很多时候，是因为吃不惯这边的口味……为了把业务做好，按时完成公司规定的任务，我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，那里顾得上买菜、做饭？所以，我买了整箱整箱的方便面堆放在家里，肚子饿了用开水泡方便面吃，既省时又方便！”说罢，哥哥把脸转向妹妹，浅浅一笑。

“方便面好难吃哦，你居然整箱整箱的买回家！”妹妹摇摇头，忧愁浮上脸颊，“难怪，你瘦了一大圈！”

哥哥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，摸出揣在身上的餐巾纸，擦了擦嘴，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。